一部《水浒传》,赚尽千代人万行泪。然而纵观《水浒传》,真正能流芳百世的,却尽为草莽人做的草莽事。
大相国寺里那鲁智深倒拔垂杨柳,硕大一棵杨柳树,忽地由他拔起,怎么也和“知书达理”沾不上边,但古往今来,偏就赚得人拍案叫好;景阳岗上武松提拳打虎,虎啸滚滚,群山隆隆,怎一个英雄了得,从此这世上便多了个“武松打虎”的美名;李逵勇猛一生,鲁莽一世,江洲劫法场,大闹汴梁城,三打祝家庄,乃至于招安后,攻辽破金,征讨方腊,哪一次他不是挥舞板斧,一声怒吼,冲为先锋?倒是林冲,虽是武功高强,却总是畏首畏尾,遇事一忍再忍,为一部《水浒传》平添了许多气闷
相信很多看过《水浒传》乃至《西游记》的人都会心存这样一种疑虑:为何一支原本很强悍的民军,当摇身一变成官军后,战斗力反而直线下降了?《西游记》里的孙悟空,在加入天庭之前,可谓战无不胜,所向披靡,什么天兵天将,天王太子,老君老星,统统都被他收拾个干干净净,但一加入唐僧的西天取经之路后,什么嫦娥的兔子,老君的牛,都能让他束手无策,四下求助。《水浒传》里更明显,水泊梁山时,兄弟一出,无往不胜,来一个打一个,来两个灭一双,而且几乎是零损失,可是,一到招安后,仅仅换了身军装,换了面大旗,便败得惨不忍睹,一百单八将最终死的死,伤的伤,仅剩二十八骑返京,其状又怎是一个悲字能说得!
为弄清这个问题,还需细细对比两种情况下的作战原因:梁山被招安前,打的是替天行道,杀富济贫,杀的是贪官污吏,赢的是名声威望,兄弟是大碗喝酒,大块吃肉,大称分金,阵上的是好汉,阵下是兄弟,这样的背景,想不拼命怕也难,毕竟打下来的都是自己的。然而一旦身为官军,却又是一样状况:在看见敌人的一瞬间,孙悟空不再是抡棒便打,而是转身便回,向唐僧打报告,等待唐僧“小心安全,速去速回”之类的批语;梁山兄弟也不是抄家伙便上,而是先看上级诏令,该进攻时他让休息,该休息时他说要“限期攻克”。便是打完了仗也没得安歇:首先要防奸人中伤,含冤入狱,其次要防小人抢功,再者更要防那流言蜚语,最后才是封赏升官,方能尝得那一杯御酒。一个将士,在作战前首先背上了这许多包袱,便是胸有三尺浪,也得被压得风平浪静,自先失了豪气,没了莽性,也就难说“取胜”了。
没有莽性,鲁迅说是“麻木”,龙应台则发问“中国人,你为什么不生气”,柏杨干脆夸大点,写成“丑陋的中国人”。只是,在传统的道德伦理和等级观念的束缚下,又有几个人,敢像武松般,毅然挥拳去向猛虎?又有几人,敢像燕青那样,擂倒高太尉?我们大多数扮演的,只是林冲罢了,但林教头却从未看低自己,而我们却只是一味讥笑于他。
有道是:孤烟暮日,云河星岸,隆隆战鼓被埋进千页书中。宋江临终前托嘱“我看那廖儿洼与梁山泊无异,当埋于此。”也只有在此时,他方才回忆梁山泊,回味那些如烟岁月,和岁月深处那些永不褪色的兄弟情义,回忆那群豪气干云的“莽撞人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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